土鸡蛋

三石

　　远远的，洪涛看到发山往村委会来，便跟发波说，你哥来了，我回避一下，就说我去镇里了。

　　发波跟发山并不是兄弟，不过一个发波一个发山，偏又都姓曹，所以洪涛便开发波的玩笑。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，发波是扶贫第一书记，发山则是贫困户。

　　发波说，我才不帮你撒谎，不就几个鸡蛋吗，反正你有钱。

　　洪涛说，你敢。还想说什么，但发山已渐渐近了，顾不得再说，匆匆地离开村委会，随便去哪个旮旯，躲一会儿是一会儿。

　　发山其实人错的，在范家庄小组，虽然不是小组长，却是格外支持村里工作。就说家庭卫生整治，村干部都头痛，发山竟然揽了下来，一家一户督促落实。发山辈分高，小一辈的多少给三分薄面。评比时，范家庄小组排名第一。只是有一点让人哭笑不得，别人家的卫生发山有劲管，自家的卫生却不咋地。要不是因为这，村里还准备给发山发锦旗呢。

　　按说发山这样的人，洪涛不应该躲着他呀！

　　发山是孤寡老人，虽然有五保金，但除了吃饭留不下几个闲钱，抽烟的钱都没着落。发山有办法，挨家挨户收土鸡蛋，然后到十里外的镇上卖，收过来每个一块二一块三，卖出去一块五一块六，赚三毛。发山要求不高，够抽烟就行。

　　洪涛是扶贫工作队长，时间一长就了解到这个情况。

　　如今物资丰富，鸡蛋不算新鲜玩意，但正宗土鸡蛋，还是有市场的。洪涛也是有心，跟两个生了二胎的女同事说了这事，女同事一来有需求，二来也是帮助贫困户，自然应承。洪涛就找了发山，让发山将收来的土鸡蛋卖给他，然后转给女同事。发山没理由不答应，不过，两人在价格上产生了分歧，洪涛要按两块一个，而发山则答应一块六。争了半天，洪涛折了个中，一块八，说来也挺有意思。

　　这也没什么，问题是发山问洪涛要多少，洪涛豪气如云，说你收多少我要多少。麻烦来了，原本发山只在本村收土鸡蛋，既然洪涛这么说，便去了周边的李家、井头、花源收，到了周末，竟然给了洪涛三百多个。一开始也无所谓，但从这以后，每周差不多都这个数，甚至更多。女同事消化不了这么多，洪涛只能自己留下来吃，或者送亲戚朋友。不到一年，洪涛粗略算了一下，已经接近五位数了。鸡蛋这东西，又不便保存，更何况发山收来的鸡蛋，有的新鲜，有的就不一定喽。

　　洪涛终于吃不消了，委婉地劝发山别跑到外村去收，还说发山你腿脚不便，摔了跤不划算。发山显然没有明白洪涛的话外之音，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会小心的。

　　洪涛也是无奈。

　　转悠了好一会儿，洪涛给发波打了个电话，发波说发山早走了，还说发山真的是送鸡蛋来的。

　　慢悠悠地回到村委会，发山果然走了。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，便跟发波一起开车回家。可刚到村口，就看到了发山，招着手让停车。

　　下了车，发山先开了口。听说你去镇上了，我就在村口等你，怎么没看到你的车进村？洪涛只得撒谎，没开车，朋友的车送回来的。洪涛还装着一副恍然的样子，哎呀，我都忘了拿鸡蛋了。

　　发山将地上满满一篓子的鸡蛋搁到驾驶室里，洪涛边掏钱边说，多少个？发山说，不用拿钱，这些是补原先欠下的。洪涛奇怪了，什么时候欠的，我怎么不知道？发山掏出张纸来，我都记着账呢，你一共买了九千八百四十六个，每个一块八，总共一万七千七百二十二块八，你一共付了一万八千一，多付了三百七十块二毛，篓子里是两百一十个，这就算补齐了。

　　原来，发山每次卖鸡蛋给洪涛，都有零头，洪涛付的却是整数，发山是贫困户，不可能跟他算得那么清楚，没想到发山还记了账。洪涛说，发山，算了，算那么清楚干嘛？发山正色道，那不行，说好了价格的，我穷是穷点，也不能占你便宜。

　　洪涛便不再坚持，准备上车走时，见发山好像还有话说，欲言又止的样子。还有什么事吗？发山。洪涛问。

　　发山突然扭捏起来，昨天你跟我说的话，我晚上才想明白，是不是鸡蛋收多了？洪涛也扭捏了，不是……可发山没容洪涛说话，接着说，想想也是，谁家吃得了那么多鸡蛋，往后要不这样，你要鸡蛋就跟我说，要多少，就收多少，行不？这跟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订单农业，有点像吧？

　　发山脸上现出调皮的表情，很可爱的样子。洪涛沉默一会儿，有些感动，握着发山的手说，发山，你收的鸡蛋俏着呢，还是那样，你收多少，我要多少。

　　发山霎时笑成了一脸的褶子。……车上，发波说，洪涛，算我一份吧！

　　洪涛说，没事，这么好的土鸡蛋，还会没人要？不行我当饭吃。